在824九龍灣警民衝突中最為人留下深刻印象,當為抗爭者把一枝智能燈柱鋸掉拉下的場景(圖)。其後香港眾志等組織列出了燈柱零件的組成和來源地,最終引來政府急急澄清服務供應商其實是香港公司,而該公司為避嫌亦宣布在完成服務合約的50枝燈柱安裝工作後,將中止與政府合作。有趣的是,在數年前不少人才批評政府在推動智能燈柱的步伐緩慢,甚至在一年前,仍有不少泛民主派對此保持善意或中立態度。
客觀來說,服務承辦商對於目前智能燈柱構造不能作資料搜集及人面辨識皆為事實;而為了釋除公眾疑慮,政府亦曾於7月16日再次強調,日後在燈柱安裝的攝影機會降低解像度以確保影片不會被應用到人臉辨識功能。環保署及運輸署原先打算利用智能燈柱採集資料的計劃亦立刻煞停,基本上除了把燈柱拆掉,可以做的政府都已盡力了,但最終竟換來燈柱被鋸斷的結果,也難怪創科局局長楊偉雄會痛心疾首,稱之為「創科界最黑暗一日」。甚至有親建制人士指這是義和團再現,是基於對科技的盲目恐懼,妄圖透過破壞行為阻止新科技的野蠻行為。
或許這種類比不能算是全錯。因為無論政府如何解釋,市民已定鐵了心不再相信,就正如義和團當日拒絕接受西洋科技不會破壞他們的龍脈風水、洋人不會挖掉孤兒的眼睛去提煉藥物一樣。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在義和團或一眾教案發生前,在清帝國國內已因不少華洋衝突埋下了仇恨種籽:例如當時前往中國傳教的教士品流複雜,不少居住在中國的外國人更基於白人優越主義而肆意欺負中國人。某些對於外國人的惡意宣傳,很多時也是出於誤會,如因瘟疫有大量兒童遇害而集體埋葬,以及用賞金鼓勵人民找尋有需要接受照顧的兒童送往教堂等。清政府沒有嘗試化解這些華洋誤會和仇怨,反而嘗試利用義和團的仇外情緒作為保障自身政權的工具,此即為其日後遭遇滅頂之災的根本原因。
放諸目前香港,智能燈柱已不能算是一個科技問題,而必須要以政治問題看待。部分擔憂智能燈柱侵擾個人私隱的根源,正是由於香港民主制度的不完整,令反對黨難以有效監察政府運作。此外中共中央屢次對香港抗爭者施以文攻武嚇,甚至公然向往返內地的香港市民進行被認為侵犯私隱的截查程序,包括要求解鎖手機、簽署悔過書和採集DNA樣本等等。無論中央還是特區政府,假若不去反省過去兩個月來的衝突是如何破壞了雙方的互信,不去解決不信任制度的根源性問題,那無論創科局作更多的保證,也是徒勞無功。
科技進步必然帶來好處嗎?
再者,和義和團那種對科技的未知因而產生的恐懽不盡相同,如今若只一味認為「科技進步就必然帶來好處」,其實在人文精神日漸重視的文明社會中,也是一種過時的想法。也不用將《1984》、核戰陰霾、溫室效應等人類科技發展所導致的危機牽扯進來,目前在中國作為人面辨識的監控計劃「天網」,名稱就巧合和當年科幻電影經典《未來戰士》中的超級電腦同名。相信稍有年紀的人都不會忘記,最初將阿諾舒華辛力加這個機械人殺手從未來傳送回過去,始作俑者就是那先進得連人類也不能駕馭的超級人工智能電腦,在掌握了美國國防系統後,就展開了滅絕人類計劃。它的名字碰巧也是叫Skynet。
有關智能燈柱還有一段小插曲,就是有網民質疑當日在香港推行智慧城市與智能燈柱等建議時,包括譚文豪在內,竟有不少泛民議員投票支持燈柱或各種大數據收集及分析評台設立,和他們今天全面質疑及反對收集市民個人資料的立場相反。雖然譚文豪立刻公開道歉並澄清當日支持的原因,乃由於一年前特區政府曾承諾不會將燈柱和大數據分析平台應用於人面辨識或其他收集市民私隱的功能。但我看到這裡仍不禁失笑,特區政府對於市民的承諾其實和一年前並無分別,難道在一年前你本來就覺得她是非常可信?議員不是普通市民,理應要比一般人更高瞻遠矚;平時缺乏危機感,到上了當後才悔不當初,這實在不是一個合格政客的表現。
而這亦連帶觸及一個問題,就是當初不少時事評論員以至學者們受落智能燈柱引入攝影功能,是基於他們有感於香港的違例泊車問題嚴重,再加上實行不久或即將實行的「四電一腦回收」及「垃圾徵費計劃」難以透過現有人手監察,因而希望借助鋪天蓋地的智能燈柱內置攝影機,讓違例者無所遁形。公共知識分子時常陷入一個思考陷阱是:「當社會出問題政府就有責任利用其公權力解決」,卻不明白持續賦予政府各種執法和監察權,最終卻只會令其壯大成一隻難以控制的猛獸。別的不說,早前有經濟學者指出,可透過智能電錶監控、以及鼓勵市民互相檢舉,確保樓宇空置稅可切實執行。或許現在回頭一看,才猛然發覺是如此恐怖的一項建議吧。
這裡不是說問題因為害怕政府權力膨脹就丟下不理,而是政府從來都不應是解決問題的捷徑。違例泊車是否能透過監視攝影機以外的方法檢舉?垃圾徵費與四電一腦的機制是否本身就存在問題?空置單位問題是否嚴重得不惜以破壞憐舍信任關係、侵犯別人私隱作解決?這些才是時事評論員和學者們應該思考的層次。
文:Henryporter(博客無神論者的巴別塔作者、面書:www.facebook.com/henryporterbab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