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知道《窄路微塵》上映日期定於12月22日,即使與我無關,的確有點擔心。
1) 誰會在聖誕前夕去看一齣完全沒有節日氣氛的香港電影?
2) 是的,即使佳節當前,也不一定要湧去看甚麼聖誕電影,但至少,都應該去看一些擺明傳遞歡愉的戲吧,況且香港在第五波過後,市面的而且確有一股歡愉感——暫時不討論這種歡愉感是自然產生抑或谷出來,但你有眼睇的,各類娛樂活動接住來:演唱會爭住開,新歌手固然開,消失好一段日子的舊歌手更加要開,而且九成九都難買飛;香港電影幾部接幾部上映,這齣輕取幾千萬,那齣又破盡票房紀錄;有人因突發事故小休,休息過後,繼續萬民簇擁呼風喚雨——經歷了上半年的苦困,我們恍如霎時間進入一個過度歡悅的時刻。愉快真的比不快更加快。
3) 但This This Rice舖外繼續大把人排隊輪候,經過深水埗,繼續見到不少人在那些設於馬路中心的所謂公園,邊吸汽車廢氣邊食飯,或閒坐,又或單純在發呆磨時間,磨不知何時才會捨得完結的時間。
4) 有些人的一天總好似特別漫長,漫長得有種在捱的感覺。像阿窄,清潔公司老闆,暨公司唯一員工。同樣作為疫下之人,工作是接order,替其他疫下之人的公司或舖頭或屋企清潔消毒,即使每一次都徹底清潔消毒,好快,又會污糟,因為個世界本身就是污糟邋遢兼有毒。做完每單job,成身汗的阿窄在他那架駕了多年的搵食車攤唞,食口煙,每一口都用盡力去吸,卻連煙也冒不出輕鬆來。
5) 阿窄得閒就返老家探阿媽。阿媽像大部分老人,總會有點老人病。她聽人教落,會把用過的口罩拿去蒸,蒸走病毒,然後晾好,備用。
6) Candy也是疫下之人。她的每一天同樣漫長,分別在,她要湊女,所以要諗方法搵錢,自己不食個女都要食。兩母女住在劏房,一個連窗都沒有的劏房,唯一的窗,是個女畫的一幅畫,畫裡有一隻用木顏色畫的窗。為了交(已經拖了幾個月沒交的)租,她去阿窄公司做臨時工。每單job兩嚿。
7) 在未看而又知道要看這齣戲時,有點驚,也有點棹忌——有點驚這種又以香港(低下層)議題作主題的故事,棹忌借議題試圖反映一點甚麼,但看到最後就只剩下議題,角色,變成展示議題的工具。
8) 但《窄路微塵》沒有。阿窄和Candy,自然代表了某階層的疫下之人,卻不純粹起著代言人功能——電影由始至終都沒有(輸出)一種太廣泛意義的悲天憫人,而只是聚焦在這兩個人,這兩粒塵,連光都照不到的微塵,微塵甚至連海都過不到,他和她就只能留在九龍,九龍的土瓜灣石硤尾,盡力生存。
9) 盡力生存得有尊嚴。世界即使有毒,內心絕不能被毒——阿窄一直同自己這樣講,也嘗試講給Candy知,但世事,總有阿窄和Candy(以及你與我)所不能預料和控制的部分;再努力掙扎,其實不代表甚麼。
10) 有些戲,散場後,我們大可讓情緒留在場內,而不用帶出場外,當中角色的故事就算再精彩跌宕,也只是生安白造,沒有重量,不會責在你的生命,瞬間煙消雲散。阿窄和Candy,卻令我一直記掛著,可能是因為刺痛了我,也可能因為真實(而兩位演員又賦予了真實感)——編劇和導演,一直用視平線的目光,去看這兩個人,這兩粒塵;沒有故作冷眼,也非全程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