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嚴格來說,陳昇讓我知道「男人」是甚麼。
2.90年代初,台灣流行曲在香港盛行起來,我也不能免俗地聽埋一份(畢竟當時的我只聽由主流媒體播俾我聽的歌)。
3.某個下午,在一個我忘記了名字的音樂節目,主持正訪問一個完全稱不上有型的台灣大叔歌手,期間談到甚麼我統統忘記了,只記得雙方傾完一輪後,播了一個MV,音樂一響起,我便立即撞了邪——深深愛上這首歌。
4.《把悲傷留給自己》。我不能理解這歌名,我不能理解這首歌想說明甚麼——Why要把悲傷留給自己?人不是應該自我Happy地把悲傷分派給他人嗎?我唔明。隔冇幾耐,我又在某本娛樂雜誌看到這個完全稱不上有型靚仔的台灣大叔歌手訪問,訪問內容我大部分都忘記了,只記得他提到婚姻時咁講(大意):最緊要俾夠錢老婆。Well,換言之,把悲傷留給自己的同時,錢則需要留給老婆?那時我廿歲未夠,愛情對我來說有種可望而不可及(卻又令人想拚命追尋)的浪漫,婚姻則是這種浪漫的延伸發展,純真的我可沒想過當中原來還包含著錢。
5.然後在某個放學後,撞邪的我拎住唔食成個禮拜晏晝飯才剩下來的零用錢,到了當時位於新城市廣場五樓的韻彙,買了這歌手的一張CD,《魔鬼的情詩》,返到屋企係咁聽(畢竟當時的我只得三隻CD),一路聽一路睇歌詞。我從未試過咁神心地去睇歌詞——表面睇,歌詞是情情塔塔類,但又不是香港歌手(被安排)唱開的那一種,反而是一個男人在愛情面前的特殊狀態;之所以產生這特殊狀態,緣於男人這種生物被預設的獨特心理狀態,這麼一種心理狀態,又連結到男人在其他事情上的處理方式。所謂「情詩」,原來是對男人身處俗情世界中種種情緒的描述。
6.Yes,一個比我大的男人,正在跟我談及(成年)「男人」這物種的意識、認知、感情等等——以上種種對當時還年少的我來說,都未有真切體會,但在不久將來又必定有所體會。
7.由未夠秤的中學時代到剛好夠秤的大學年代,然後,20歲終於來臨,就在這一個懶係標誌性的年紀,我聽到他唱《二十歲的眼淚》:「是20歲的男人就不再哭泣/讓我們彼此就這樣約定/到40歲的時候我們再相逢/笑說風花雪月算甚麼」——What?40歲?仲有成廿年,有排先到啦……
8.結果,咁就40歲了(嚴格來說是就快42,頂)。我已是一個男人(或大叔)。而在廿年前跟我提及「男人」這物種的那個大叔,陳昇,出年就60歲了。互不相識的雙方,都真的有一點年歲了。這些年來,我還是Keep住聽陳昇的歌——今時今日他寫的歌或許及不上過去般悅耳(但我認為他已進化到另一個層次),但他還是帶著熱情和冷靜,審視眼前這個不斷在變的俗情世界;他給我的感覺,還是二十年前那個睿智而不懶醒、充滿感情而絕不濫情矯情,帶著幽默和自憐唱出塵世間男人喜怒哀樂貪嗔癡的大叔。當好多(比陳昇出名和有型N倍的)男歌手,只能演繹第三者安排的歌詞,陳昇一直用不慍不火的生命寫歌唱歌,他的歌就是他本人——一個不裝可愛卻真的可愛的男人。他用「男人」身份和歌聲(而不是女腔或哭腔)去唱男人。
9.這個深夜我聽著收錄在1991年《私奔》專輯裡的《如風的少年》:彼此都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沒有時間為逝去的日子傷悲;勇敢的揮手道別,努力要留些美好的記憶在心中。
10.我想我終於明白「把悲傷留給自己」的意思了。悲傷,是男人在成長中種種陣痛所累積起來的總和,是令男人變得堅強的歷練,是讓男人繼續走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