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亞書店百歲精神領袖

旺角新亞書店1968年開業，至今超過半個世紀，店主蘇賡哲是舊書買賣界的頂尖級人馬，人稱「書神」。書神背後有一位更厲害的人物，她就是蘇賡哲的媽媽，我們稱她為「蘇老太」。

蘇老太今年實歲97歲，虛歲近百，100歲而繼續協助打理書店業務，或可申請列入世界紀錄大全中的「現役最長壽書店店主」。蘇老太精神矍鑠，思想敏捷，五十多年來與書為伍，買書(上門收書)、賣書和讀書，持之以恆，最近還在讀陳寅恪的《柳如是別傳》。蘇老太讀過私塾，古文難不到她。七十年代初我已認識蘇老太，但只是點頭之交。那時新亞書店還在洗衣街，店內只見一個女人和一位阿叔在看舖，很少見到蘇賡哲，因為蘇先生負責外勤四出找舊書，後來蘇賡哲移民加拿大，更加少見面。很久之後，才知道那位掌店女士是蘇賡哲媽媽，大叔姓林，是蘇先生的朋友兼伙計。以前我們買了書便走，沒有多餘的說話，因此跟蘇老太和蘇先生都不熟，直至新亞書店搬到西洋菜南街好望角大廈現址，才熟落起來。

新亞書店2009年開始第一屆舊書拍賣會，有幾件拍品的成交價創了紀錄，蘇賡哲在舊書界的聲譽更隆。新亞後來的「暗標」拍賣，更是奇招。「暗標」底價100元，你看中哪一件拍賣，在開拍前填表寫上意向價交到書店，大約一個星期後便知道結果。參加「暗標」競投要考大家的智慧，比公開拍賣更難決定落標價。舉一個例子，2018年第24屆新亞拍賣會中，一本《老人與海》，在暗標拍賣中，竟以底價港幣100元的二百倍、即港幣20,600元成交，勝出買家需付連15％佣金共港幣23,690元。負責「暗標」登記的是蘇老太，她把每個落標的資料，包括競投人姓名、落標時間和落標價錢，記錄到她自製的帳簿上，「暗標」的拍品過千項，這是非常難巨的工程，每次都花了蘇老太不少心血。新亞熟客「長毛基」不忍心蘇老太操勞過度，自動請纓設計了一個軟件，把有關資料輸入電腦，截止落標時間一到，只要一按鍵便知道投標結果。這樣，蘇老太便可以有更多時間處理店務。堆積如山的舊書，都是由蘇老太逐本訂價，書後的手寫銀碼，便是老太的筆跡。

新亞書店一直奉行薄利多銷，蘇老太的訂價很優惠，二、三十元有交易。蘇賡哲說老太很照顧讀書人，更加照顧賣書給新亞的人。老太有句說話，蘇賡哲永遠記住，就是他某次出去上門收書的時候，老太說：「俾到價就俾，唔好壓人價，大家生活都唔容易。」蘇老太宅心仁厚，換來福報，百歲人瑞，頤養天年。

之前我寫過，自從有半個世紀歷史的「漢榮」書局於2023年年初結業後，標誌著旺角地標的老舊書店，就只剩下蘇賡哲的新亞。老蘇獨自堅守陣地，像一個老兵守著最後一道戰壕，守護著旺角舊書店僅餘的一脈香火。蘇賡哲對此撰文回應：

「韶華易逝，回望一生，自覺活得尚算精采(大概人人都是這樣自我感覺的吧)，只是不知不覺間，卻就變成戰壕中最後一名孤獨的老兵。明仁兄開列了歷史軌跡上的書店同業，一位一位戰友的風神臉貌尚在清晰的記憶中，可是全都不知道星散到哪裡了。三數十年來逡巡於旺角街頭，已沒有任何一位舊同業來打招呼。如果問為甚麼能堅持做一家書店超過半世記，我想，也許是性格中有點韌性，不懂變通、轉彎和退縮，一條路走上去就走到底。就像一個專欄我可以寫數十年而不脫一日的稿。」

在這裡，我要補充一句：蘇賡哲能夠堅持下去，蘇老太這位精神領袖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