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速度的囚徒,甚至盲目崇拜速度。一切「老」、「舊」、「慢」都是被淘汰事物的罪名。都市更新?建築物更新?這是甚麼樣的城市?我們到底更新甚麼?在一式一樣的商場大廈中,只有百年電車才有香港島獨有的感性,坐在電車上才可以感受香港之美。
不少作家喜歡電車作文學作品的背景,因為電車出場代表著一個時代的一種新舊交纏,也有人喜歡它悠悠的歷史味,在車內的簡單樸素與車外的繁華多變成強烈對比,電車與世無爭的感覺,賦予它一份獨特的性感。
作家之中寫電車寫得最好,我首推張愛玲。放心,我不是張迷也不是硬銷懷舊之風,但張氏寫電車的確有一手。
「一輛空電車停在街心,電車外面,淡淡的太陽,電車裡面,也是太陽——單只這電車便有一種原始的荒涼。」張愛玲在《燼余錄》曾寫道。
在夜幕低垂的城市作背景,雖然今天已沒有的充滿古典風味的候車亭,取而代之是僅在街道旁豎立一面圓牌示意,其上寫著電車站的位置等電車。在早上車來車往的莊士敦道上,晚上明顯比較寧靜。傳來的叮叮叮叮聲,電車到站。登車後坐在電車上層的木椅子,發現車上乘客不多,冷冷清清,陣陣窗外的涼風撲面的場景,頃刻間確有張氏所寫氣氛全湧上眼前。
電車與巴士不同,電車在城市行走,像移動的屋子又像鐵蛇,而且擁有別一般的生命力,一連數輛電車排隊進站,一輛銜接一輛,像排了隊的小孩,嘈雜,叫囂,愉快地打著啞嗓子的鈴。張愛玲曾寫道。
張氏曾說過喜歡聽市聲。「比我較有詩意的人在枕上聽松濤,聽海嘯,我是非得聽見電車響才睡得著覺的。在香港山上,只有冬季裏,北風徹夜吹著常青樹,還有一點電車的韻味。」對,有些聲音的確是屬於一個地方。
登電車,站立在車尾駕駛的位置,很多時會被頑皮故意踩一踩安裝在地板上的叮叮控制器,叮叮叮叮響個不停,是真正踏叮叮。如張氏所言,長年住在鬧市裡的人大約非得出了城之後的才知道他離不了一些甚麼,叮叮叮叮,搭電車就是搭叮叮,一種專屬香港島的聲音。叮,亦即張愛玲說電車中的「玲」,是冷冷的一小點,一點一點連成了一條虛線,切斷了時間與空間。
香港人對香港沒有印象,因為我們的城市是一個不斷消除記憶的城市,說穿了就是一個寡情薄倖的城市,沒有人與人沒有關係,它沒有過去的記憶,它對過去沒有感謝,就只剩下一批老的,指點一個已不屬於他們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