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民主國家人民這麼不滿？

最近世界各地都有大規模反政府示威，從法國、黎巴嫩到智利都有，而即使沒有示威，很多西方國家都明顯有民眾不滿政府和傳統政黨，於是很多攻擊政府和傳統政黨的所謂政治素人當選，如美國特朗普和烏克蘭的澤連斯基。如果是獨裁國家，政府施政不聽民意，民眾反對似乎比較易理解，但為何民主國家的民眾也這麼不滿？這些政府不是他們自己選出來的嗎？今次談談幾個不同因素，都可能令民主國家人民貌似更不滿政府。

首先，民主國家容許示威，也有言論和資訊自由，這本身就令發起示威比起在獨裁國家較容易發生了。我們看不到北韓人示威，難道這代表北韓人都很快樂和喜歡政府施政嗎？相信大家不會這麼想。某程度上，示威在西方國家本來就很常見，如六十年代學運、反越戰運動、黑人民權運動接連爆發，所以這並非新事物。但這並不足以解釋為何人民這麼多不滿。

第二個可能，是人民要求高了。在古代，政府的主要工作只是徵稅、維持治安和打仗，甚至無為而治在中國一度被推崇，但現代政府卻被要求搞好經濟民生，從教育、醫療、安老、衛生、就業、退保、交通、基建，甚至文化和娛樂都要資助，這些在古代都是沒有人想到要求政府做的。而為了應付人民這些需求，政府又需要徵更多稅，人民就更加有自己是納稅人當然有權作出要求的意識。歸根究底，就是現代人普遍有人民有權，政府要以民為本的想法。一個相關的概念是民族國家。這個國家是某個民族當家作主的，我們人民都是屬於這個民族，這個國家當然是人民有份。於是要求高了。

第三個原因，跟第二個有點相近但不太一樣，是要求多了。上一點的重點是人民對於政府要聽自己話的意識提高了，而這一點是社會聲音多元了，不同意見多了。有人要經濟自由又有人要福利社會，有人要全民教育又有人要精英教育，有人要全民退保又有人要按個人能力，有人歡迎移民有人反對移民，有人要環保又有人不關心，諸如此類，數之不盡。社會意見多元了，政客也會隨之變化。

政黨碎片化
我們看到很多民主國家出現所謂政黨碎片化，政黨數目越來越多，因為傳統的兩大政黨模式根本不足以應酬這麼多不同意見。而政黨數目越多，就越難出現一個政黨取得過半支持的情況，必須組成多黨聯合政府。要組成多黨聯合政府，就需要妥協，於是有機會人人有份，又人人都不滿足。換個講法，俗語說百貨應百客，但政府不可能在同一個政策範疇，如稅率，出到一百種不同稅率滿足人人要求，一定有人不滿。而當教育、醫療、環保、退保等等無數政策範疇都是如此，結果就是人人都總有某方面是不滿了。像最近西班牙就因為政黨碎片化，政府難以維持國會過半，結果四年內舉行了四次大選。

第四是政府施政總要面對實際制肘。除了上段提及的政治方面限制，即因為意見多了要達到政策共識困難了，還有施行方面的限制。增加退保，人人都話好，但如果要跟著加稅，又不好了。向高收入人士徵稅，大家說爽呀，但如果這些精英或企業選擇去其他國家，不再在這個國家投資和花錢，又可能影響經濟。還有現代金融市場的影響。政府的財政，往往被金融市場看得很緊，財赤爆煲了，市場恐慌了，國債被拋售，然後股票也被拋售，不但進一步影響政府財政，也令實體經濟受損，再進一步加深財赤。像當年希臘，人民都公投不接受緊縮方案了，結果政府都是要死死氣簽。當你選了個政府，政府卻無法兌現政綱承諾，人民覺得被背叛，憤怒就更大了。

第五是政客真的有貪腐。一方面可能又是大家要求高了，即以前大家覺得貪腐好普遍，現在偷步買車買樓、競選經費使凸少少甚至失言都要辭職，人民對政客有較高的透明度和要求。但另一方面則是民主制度有時可能助長某些形式的利益輸送，或政治壟斷。例如在美國，選舉很多時是鬥花錢，於是政客不敢違抗大企業或大富豪的遊說。有人說比例代表制助長利益輸送，因為只要維持著一小撮人的利益和支持，你就能當選 (當然也有研究說其他選舉制度也有問題)。最近爆示威的黎巴嫩是個特殊例子，他的選舉制度保證國內三大宗教派系，耶教、遜尼派、什葉派，都有一定國會議席，有人說這是變相政治分贓。而講起政治分贓，籌組多黨政府很多時也涉及條件交換，這有時也會被指是政治分贓。之前英國保守黨因議席不過半要爭取北愛民統黨的支持，承諾向北愛提供額外十億英鎊津貼，就被指是公然買票。

可是講了這麼多，都不代表民主是壞事。換個角度看，人民想的東西多了，要求多了，可能是推動社會向前的動力。人人安於現狀，社會怎麼發展呢？況且，鎮壓人民聲音，令社會表面上安定了，這安定是真的嗎？還是只是一時和外表的，其實人民心裡仍然是不滿？如果獨裁可以消除人民不滿，我們就不會看到獨裁國家突然爆發反政府示威，也不會看到這麼多獨裁國家的人民仍然是嚮往民主國家啦。民主制度，讓人民有途徑抒發不滿，政客看到形勢不妙時也要辭職，和平更換政府，避免流血收場，這一點仍然是優勝於獨裁國家。

文：假才子(傳媒工作者、比較政治碩士、假大空冒牌才子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