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關香港電影已死之論,又再鬧得沸沸揚揚,杜琪峯形容是聽了二十幾年前的老調,姑勿論「死與不死」,這些年來有不少導演踏實地以電影拍香港的故事,其中一位是73歲的許鞍華。她在文念中執導的紀錄片《好好拍電影》中表示,「我好committed to(忠於) 這個地方,想做一些事情。」在導演文念中眼裡,許鞍華向來都忠於香港,「看她拍電影的題材,都跟香港的變化有關。」在紀錄片中,不單看到投入拍戲、大情大性的許鞍華,還有那意想不到的可愛少女心。歷時3年貼身的拍攝,當然有不少絕密花絮,包括許鞍華可愛地自拍兼美圖,文念中大談他來不及舉機拍攝的精彩一幕,以及兩人「分手又復合」的微妙關係。
沒人做 就由我做
紀錄片,往往予人沉悶或沉重的印象,由四奪金像獎最佳美術指導/服裝設計的文念中執導的《好好拍電影》,既觸動,又令人會心微笑。文念中自言沒想過轉做導演,在2016年為許鞍華的《明月幾時有》擔任美指時,被助手好奇一問:「點解咁少香港電影人的紀錄片?」他想到曾透過紀錄片認識張藝謀、侯孝賢、李屏賓等華人地區的電影人,但有關香港導演的紀錄片好像只有《無涯:杜琪峰的電影世界》(導演林澤秋也是《好好拍電影》的剪接之一)。文念中抱著「無人做,就由我做」的心態,萌起拍許鞍華的念頭,「如果能拍許鞍華的紀錄片,或可讓年輕一代,尤其電影人對她有新的認識,例如很多人不知《客途秋恨》是她半自傳式電影。」當晚他大膽徵求許鞍華的同意,這位自《男人四十》(2001)相識的好友爽快答應。翌日他就開機拍攝。
香港是本質
文念中首次執導的《好好拍電影》,廣獲好評,很多觀眾都形容「很香港」,他回應說,「其實沒想過怎樣拍,初定方向是拍導演的成長,如何入行並與香港電影業一起成長、新浪潮到八十、九十年代,如今電影要跟內地市場掛鈎,你看她拍電影的題材,都跟香港的變化有關,不是我特意設『香港』主題。」影片開場不久,是許鞍華拍《明月幾時有》走難的情景,她對著鏡頭談到上一代來港的難民,萍水相逢,彼此守望相助,文念中回想,「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人與人之間互相幫助,是香港人的特性,從她口裡說出來,特別觸動人。」他笑言,在首映或映後對談時,經常被問到如何編排或捕捉,「許鞍華是很真實真摯的人,大情大性,她說話、表情或肢體語言,都不可透過導演安排,最難得是過程中,發掘她可愛之處。」電影捕捉了許鞍華不為人知的真性情,與家人朋友和愛貓相處的溫馨點滴,擺烏龍的趣事,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決斷自主,迷𢜟沮喪的時刻,入場觀看自會明白。
怒擲對講機
在片中,觀眾看到許鞍華難得一見的少女心,原來還有更少女的片段未公開,文念中笑言,「她返內地做宣傳《明月》期間,我剛有工作在身,便交兩位女助手隨團拍攝,反而捕捉了她的少女心,例如拍Selifie後執相、整滑塊面、粗腿變小腿,還有加星星心心等,小女孩會做的她也做了,我試過加入影片中,但又猶豫使唔使咁cute?最後剪走了。」同時,《好》也有許鞍華在片場發脾氣的實錄,文念中還透露了來不及舉機拍攝的小故事,「那晚我在片場standy by,現場突然氣氛緊張,原來她發脾氣,獨自走往海邊,我跟她相熟較少被罵,被推去安慰她,那時很掙扎應否繼續拍?最後熄機走上前安慰她,怎知她突然將手裡的對講機掉落水,我看著水裡漣漪泛起,心想:『如果拍到就好了⋯⋯』」他直言許鞍華是急性子,兩人相識廿載,曾多次合作,甚少大發脾氣,通常現場出現影響演員發揮的情況,才會動怒,事後又會買蛋撻奶茶來道歉。
鏡頭前分手 鏡頭後復合
兩人份屬好友,拍與被拍之間,多了一部攝影機,可會影響關係?「暫時仍是有講有笑。」文念中半說笑指,在近3年的拍攝日子裡,曾有種不能繼續的感覺,「本來想拍到她下套戲roll 機開鏡,但拍了兩年幾,仍未知新戲(《第一爐香》)何時開鏡,每次約飲咖啡都有猜測,因為已去到一個地步,就是她在跟鏡頭說話或是跟朋友對話?」最後,許鞍華主動提出到她家拍攝生活日常、與母親相處的點滴,再以一個詳盡訪談作結,這天拍攝就像文念中與許鞍華在鏡頭前「好好分手」,然後再回復好友關係。文念中慶幸兩人在開拍前,立下君子協定,「她表明若覺得可拍就拍,否則就別勉強,我也沒有越界,不想因拍戲連朋友都冇得做。」從拍戲合作到為好友拍紀錄片,文念中最佩服許鞍華的魄力和全心投入地好好拍電影,「她是很貼近生活的人,雖然生命有高低起伏,但只要像她一樣忠誠和全心投入,最後也有好成績,這很勵志和鼓舞人心。」
撐年輕人 好好拍電影
紀錄片由開機到後期製作,文念中花了逾4年時間完成,映期受各種因素影響,延至今年公映。去年許鞍華獲威尼斯影展頒金獅終身成就獎,她在頒獎台上說獎項給她及香港人帶來鼓勵,作為在香港長大的導演,她說會幫助年輕的電影人,令他們將來也能獲終身成就獎。這番話,打動了文念中,「本來套戲剪接完,但真的好感動,她不只是自己拍,也鼓勵年輕電影人,所以加埋這番話落去,令整件事更完美,更符合片名《好好拍電影》。」這兩年香港經歷大轉變,電影業進入寒冬期,有人說香港電影已死,文念中卻另有見解,「單看票房可能令人擔憂,但有很多因素影響票房,不能單以票房評論一套戲是否成功,這兩年多了新導演拍本土題材的低成本電影,大家的反應也不錯,例如去年朋友見面會問:『你睇咗《金都》、《幻愛》未?』反而我看見生機。」至於他又如何好好愛香港電影?「只要電影業仍然運作,我也願意參與其中一個崗位,例如陳果監製的《淪落人》,我也有幫手做顧問,如果需要我們的經驗或意見,任何崗位也很樂意。」
文:Grace 圖:莊振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