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早前在《蘋果》撰文指，他在台北酒店託運了三本書回香港，而與酒店合作的順豐速遞在數天後表示「中國最近對文章及書冊內容有管制」，因此無法寄送。梁文道認為香港既以「一國兩制」模式運作，將一些本來在香港能夠販賣、甚至連中國也曾出版的書籍以內容敏感為由拒運，等若自我審查。雖然台灣順豐立刻澄清自己隸屬於香港的順豐速運並非中資企業，但仍難逃各方質疑其受命於中共打壓自由。但真相又是否如此呢？
讓我先從結局說起吧。為了引證順豐是否「一視同仁」，特地做了一個實驗：先從台灣網上書店博客來訂購了梁文道口中被順豐拒運的「禁書」：Robert Bickers的《滾出中國：十九、二十世紀的國恥，如何締造了民族主義的中國》，以及Yuval Levin的《大辯論：左派與右派的起源》；另外我嫌《思想史》比較中性不夠挑釁，於是又特地添加了一點「辣醬」，加訂了余杰的《我是右派 我是獨派》。由於博客來和多間速遞公司擁有合作關係，於是又特別指定了用「順豐店取」的方式送貨。我很快就獲分派了一個順豐訂單騙號，以供全程追蹤貨件運送情況，而在發出訂單之後的隔天，順利在順豐自提點領取所有書籍，全程沒有一點阻滯。
當然有人若要勉強辯駁，可以將其說成是「順豐既然在近日受到了壓力，為了挽回公司形象唯有屈服重新送貨」，事實上順豐在面對宗教組織投訴十字架不能從香港寄往澳門的投訴，就是如此處置。然而作為一個博客來訂書再往順豐店取的長期顧客，我經此途徑訂購各式各樣的「政治禁書」無數，無論反共反中的、鼓吹獨立的、以至如流傳的「順豐內部指引」所言般，封面印有國民黨黨徽、中華民國國旗的歷史書，從來沒遇過任何阻滯──因為對於順豐而言，禁與不禁並不是「一國兩制」的問題，而是一個物流問題。
博客最先點出問題
意外地，最早點出問題所在的並非傳媒，而竟然是一位Boardgame博客甄炯雄先生。他在發表平台Medium撰文〈從桌遊角度看這次順豐事件〉提及，其實香港作為一個中國物流窗口，有關「敏感」物品的管理標準一向很緊。例如在兩年前，《遊戲王》的卡牌代理曾嘗試將產品由香港寄往澳門，結果因為當時中共嚴打「賭博相關物品」，往後卡牌就列入順豐速遞的禁運名單之上了。
但這個例子卻仍未能解答整個問題的關鍵：為何由香港寄往澳門的物品，也要依中國海關政策查禁呢？答案就在甄炯雄某次查閱順豐訂單流程紀錄之間發現：原來順豐由香港運往澳門的路線，是會先路經深圳、再往珠海，然後才轉送到澳門的！
有左翼人士指香港人慣用了順豐，助長了它的坐大，理應積極轉用其他速遞公司云云。但其實順豐之所以受歡迎，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其便宜，而便宜的背後，是要以規模經濟（Economies of scale）來支持的。如果你有用過淘寶可能就會知道，當你訂購了一項貨品後，很多時它會先運去一個距離你更遠的集運倉，然後才再一併轉運來香港──將運單先往各物流點集中，然後再以大規模集運方式壓低平均成本，這就是為何順豐對運往香港的書籍會那麼敏感的原因。梁文道最大的問題是以一般遊客的角度來設想貨物的運輸路線，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寄書也是這樣，但在順豐角度而言，他們卻很難保證書籍前往香港的過程中，會否有機會先被送往中國國內的集運倉中。周保松指他送書前往南韓也曾遭遇類似梁文道般被拒的情況，相信也是基於同樣考慮。
而這也是為何博客來的順豐店取如此順利的原因：因為他們早已簽訂了空運直送的協議，自桃園集運站再由飛機直送青衣港方集貨點，百分百肯定不會進入中國大陸，那自然就沒有這種顧慮了。
至此謠言不攻自破：若要說順豐禁運敏感書籍往香港是基於自我審查，那為何又會與博客來簽訂，一個等若將禁書源源不絕運往香港的矛盾協議？事實上，順豐「禁運清單」的嚴厲與古怪早已是出了名。有人質疑順豐拒運十字架是配合大陸打壓宗教自由的審查，但其實佛道兩教的雕像或相關物品亦一律拒運，而地點也不止於中國，而且包含了新加坡等國；香港動漫愛好者自行創作的同人誌、自製貼紙，甚至乎連名牌皮鞋也曾有人被拒順豐付運，唯一合理解釋大概是順豐有版權相關考慮吧。
在這裡，我無意為順豐古靈精怪、多疑而黑箱作業的拒運原則辯護，而究竟作為一個物流企業，它是否有社會責任捍衛言論自由、宗教自由以至創作自由，也自有公論。可是在一切批評之先，大家理應先了解一下順豐作出如此決策的出發點：為了達成規模經濟效果，盡量壓低成本是其首要考慮，將風險高、引起麻煩可能波及整個物流網的訂單剔除掉，也自有其商業邏輯。要以罷用或抗議迫其屈服，還是直接選用其他較昂貴、但自由度更大的速遞公司悉隨尊便，只希望各方評論是次「禁運」事件之先，能多作資料搜集以至親身調查，不要被「恐共」情感混淆了焦點。
文：Henryporter(博客無神論者的巴別塔作者、面書：www.facebook.com/henryporterbab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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