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給十九歲的我》,對我來說,要由2015年說起。
那一年,張婉婷導演與羅啟銳導演的作品《三城記》上畫,我有個機會訪問他們。閒聊的時候,談得最多的,是同期進行中的另一個計劃:一齣為張婉婷母校英華女學校拍攝的紀錄片。
對於張婉婷導演,我一直有個很大的疑問:《秋天的童話》叫好叫座,劇情層面又有合理性延續船頭尺與十三妹的愛情故事,為何從來沒有見過續集?那個時代,Mark哥死了,也會在Ken哥身上借屍還魂!然後,張婉婷輕輕笑一笑:「我們拍電影,不是為賺錢,是為說自己想說的話呀!」
說出來真動聽,有幾多人做得到?張婉婷肯定是其中一個。《給十九歲的我》由籌備到完成,歷時十年。不是拍攝《阿凡達》,投資了幾多,有望賺回幾多。香港的紀錄片受到幾大注目,大家心照。
三年前,社會運動後,疫情爆發,張婉婷以香港國際電影節協會副主席的身份,又接受我的訪問。那時,《給十九歲的我》還在拍攝中,張婉婷已經做了好幾年的義工,說到最慘情的地方,是要捕捉一眾女學生的成長,撞正她們踏入反叛期,對被拍攝產生極強大的抗拒感。張婉婷合作過的演員,是周潤發是鍾楚紅是張曼玉是楊紫瓊是黎明……大明星也難搞不過一班小師妹。張婉婷的解決方法,是把自己放於低低在下的位置,不去控制,反而走去嘗試了解那班年輕人的想法。因為,她相信,在《給十九歲的我》,那班年輕人才是她們自己的導演。
終於等到今天,有幸欣賞到製成品。散場時的感覺,很複雜,又很奇怪。一般來說,看到一套自己很喜歡的電影,會希望它得到應有的認同,尤其像《給十九歲的我》這一類,不是《復仇者聯盟》不是《奪命狂呼》,會覺得它值得要在頒獎禮拿個最佳導演或最佳電影之類的大獎。我只是凡夫俗子,我從來沒有認為勝利是一件不重要的事,但《給十九歲的我》好像是處於另一個層次的事。它示範如何在亂世之下堅持做好人做好事的方法。這一點,比甚麼都重要。
有傻人肯花十年時間與心思,紀錄一眾中學生的成長,本來就具備吸引力。尤其是2011至2021這十年,香港社會「變化」之劇烈,別說要剪輯成一套兩小時多的長片,就是拍成電視劇,也肯定不會不夠元素。落在張婉婷手上,我最感動的,卻是看到一份純粹。它沒有變成一套為學校服務的宣傳片,一味歌功頌德隱惡揚善;它沒有為政權或某一特定價值觀的階層服務,苦口婆心強制下一代跟隨自己的步伐前行;但它也沒有為了討好主流意見而煽風點火或圍爐取暖。它只是包容、支持、記載,然後嘗試以小見大。這種取態,在今天,既吃力不討好,又有可能面對風險,很多人放棄了,至少,從《給十九歲的我》,見證到原來還有人仍然擇善固執。包括導演,導演的團隊,也包括學校的前任校長等。好像理所當然,但你又很明白背後蘊含了大量的勇氣與堅持。這十年,香港的確變了,變得越來越充滿仇恨,已經去到不知如何化解的地步,有些電影,能夠令你發洩一下,或者舒緩一下。也很好。《給十九歲的我》,卻會令你看見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