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強病逝,令我決定重看《天蠶變》——至少重看未變顧冠忠個樣前的雲飛揚。
1) 曾經活在一個充斥武俠的香港,看武俠劇,看武俠片,看武俠小說,看武俠漫畫。
2) 看之餘,還會聽,聽武俠劇主題曲。你要我揀最喜愛的一首?《天蠶變》。一開始那段音樂前奏已充滿氣氛,一種武林高手將要出招而未出招的氣氛。然後,接落一群女聲,以及連串沉實鼓擊,再加幾下帶點迷幻的音效,終於聽到關正傑的歌聲:「獨自在山坡,高處未算高」——即使我唱慣了的版本是「高處食雪糕」(之後的就不方便寫出來),但在武當山做雜役從不知生父是誰的雲飛揚,生活可沒有那麼爽。還要持續面對命運的冷笑——盧國沾的詞,是真的寫出了雲飛揚一生一心,我命在我,不在於天;結合黎小田的曲,這些字句顯得尤其鏗鏘;關正傑唱來,更自有一股無人能夠取代(今時今日已不會有歌手擁有)的浩然之氣。人在旅途灑淚時,聽一聽《天蠶變》,自不然精神抖擻,期待有日像雲飛揚破繭而出。
3) 武俠故事有條公式:主角定必飽受命運煎熬及被世間玩弄,而我們渴望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被命運煎熬及被世間玩弄的人,如何由弱變強,當中離不開無數奇遇,但再奇的遭遇,始終需要當事人夠堅毅,奇遇才能產生應有效果,成就一個真正強者。
4) 而武林就是社會。當中難免有無數渾渾噩噩虛度一生的普通人,也有不少能夠改寫自身命運的強者。強,固可作惡,亦能行善。
5) 在某年代,兩個電視台大量生產武俠劇,因而盛產大俠,形象上最具大俠風範的,有三位:鄭少秋、劉松仁、徐少強。在香港動作電影未轉型為城市技擊的時候,三位電視武俠,先後被置放在電影裡。
6) 1980年《名劍》,鄭少秋是李驀然,徐少強是連環,最後一場,是(由程小東設計的)兩大高手決戰,劍快而狠;在譚家明處理下,《名劍》更似是一個存在主義式古裝故事——李驀然作為武林中人,在帶點法國新浪潮色彩的江湖踽踽獨行,寂靜地叩問存在意義。
7) 1983年《生死決》,劉松仁是中原劍聖步青雲,徐少強是東瀛劍客宮本一郎。最後一場,程小東設計的中日高手絕崖一戰,難分又難解,暴力而優美,甚至影響了馬榮成(他在專欄有寫),將部分招式放了在《中華英雄》,讓刀中不二和無敵施展。
8) 於是我們曾幾何時看到的,不只是個別一齣武俠劇成功或個別一齣武俠片大受歡迎,而是「武俠」這個概念,怎樣構成一個流行文化,怎樣在流行文化裡跨界地互為影響,你影響我,我啟發他,一個武林一把劍,可以變出萬千世界無盡劍招。
9) 我們曾經熱愛武俠嚮往武林,原因,可以有很多。可以是因為幻想太浪漫,也可以是因為太純真,相信那個世界,相信那是一個講求俠義的世界,相信那是一個容許你在努力變強後行俠仗義的世界——其實無論是不是高手都可以行俠仗義,但擁有好身手,行俠仗義起來總會比較易。
10) 到現在,不只純真早已消逝,俠亦已消逝。獨自在山坡?當然是食雪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