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麼舊照片都沒有了,因為小時候家中發生了一場大火,把一切都燒光。」第一次見楊春江,他如訴說別人的故事般講慘痛事,如此雲淡風輕,我聽着卻如經歷暴風雨般極為震撼。當年楊春江,才廿多歲帶着孩子氣。他剛從中大藝術系畢業,透過同學即我的同事文晶瑩介紹,來《信報》文化版見工。他還帶了國畫功課來,誠懇可愛。
楊春江的才華不在當記者。轉瞬間,他轉去城巿當代舞蹈團當行政總監周勇平的助手,成為他一生轉捩點。是他發現了舞蹈。一個從未受過蹈訓練的人,在29歲那年自學舞蹈,「嘭」一聲像炸彈大爆發。1999年,獲藝術中心節目部的茹國烈邀請,在麥高利小劇場表演獨舞。茹國烈記得,楊春江像一隻猴子般爬上爬落,在想像不到的空間跳舞。他技驚四座,獲獎學金到英國及荷蘭深造,贏得國際讚賞,並連取多年香港舞蹈年獎(2000,2005,2009,2012,2013,2014年)及2020年傑出成就獎,還有藝發局的舞蹈藝術家年獎(2013)。
距離第一場獨舞,四分一世紀過去了,五十多歲的楊春江絲毫沒變。在西九Free space自由舞揭幕演出《異靈異性「自由空間天體樂園」》中,他在天花頂的鐵架上人遊走,吶喊:「放我出去!」再由威也吊在半空中恍若游泳,迫使觀眾平躺地上仰望他。然後又像空中飛人一樣,挑戰地心吸力、像一朵不斷綻放開花的身體,如此優美動人。楊春江挑戰身體極限、改寫舞台定義、顛覆觀眾看表演的方式。
我終於明白,正因為他從小未受過正式舞蹈訓練,反而不受約束,他以畫畫的方式編舞,如國畫的氣韻生動,如印象主義般光影流動,他用擠眉弄眼的方式跳舞;他用小說家Why not?的方式說故事,挑戰你的想像力。所不同者,是他折騰的是飽經傷患的血肉之軀,而非用殘了便掉棄的畫筆!
謝幕後,觀眾紛紛前來擁抱他,感謝他用「捨身」的方式成全舞蹈。他的笑容仍然充滿孩子氣,讓人瞥見內心那個永遠在探索,滿載好奇心的小孩子在蹦蹦跳。我們都老了,但楊春江永遠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