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性不太好,跟朋友玩周星馳對白接龍比賽,輸九成。不過,看完電影《白日之下》,「十年之後,仲會唔會有記者?」這一句,還是念念不忘。
嚴格上,《白日之下》不似《A-1頭條》或《導火新聞線》,把焦點放在香港的傳媒生態。余香凝扮演報社記者,放蛇入殘疾院舍調查院友被虐事件,反映社會上種種不公義現象。院舍是主戰場,報社不是。只是,好歹也在雜誌社工作了十幾年,重遇有些熟口面的環境,較為容易被吸引,也很合理。
有一場戲,新入職的記者許月湘被上司朱栢謙問及:「點解唔做娛記,走去加入偵查組?」偵查組的前途危在旦夕,隨時被大老闆結束。剛畢業的新人,很有大志,覺得揭露社會上不為人知的真相,可以改變世界,才有意義。先旨聲明,我相反,見工時,被問為何選擇Book B(娛樂及生活)不試試Book A(時事政治與經濟),說出口的答案,忘記了,真實想法,應該是報導了真相就可以改變任何事嗎?
懷有類似的悲觀主義,看以記者作為主角的電影或電視劇,很多時候也只能睇戲咁睇。像2015年上畫的奧斯卡最佳電影《焦點追擊》,一眾記者千辛萬苦發掘出天主教神父性侵兒童的黑幕,大衛成功擊敗歌利亞,熱血到極。有沒有因此自我膨脹,立即返去跟老闆申請調組以後不訪問明星不介紹食買玩要踢爆高官政客的醜聞?沒有。正如看完一齣警匪片,親眼見證完警方英勇地拯救小市民,我也不會覺得警察有幾偉大。原諒我冷血,就算在課室觀賞完一整套《長津湖》,也應該不會產生任何異樣。
所以,《白日之下》貼近現實的取態,最合心意。盡量不劇透:大概是余香凝口說麻木,知道自己對於很多事也無能為力,做個記者只不過打份工,但深入院舍發現種種不幸之後,還是動了惻隱,完成報道後繼續追擊,想為苦主們出頭,結果搞到院舍被停業,院友無家可歸。是,現實的結局多數不似《焦點追擊》美好,甚至相反,記者以為自己做了好事讓不公義的情況停止,但靠剝削他人斂財的財團為院舍換過名字即可若無其事,只有情願得過且過的蟻民,才是真正受害者。如果這樣,你把大家心照不宣的潛規則暴露於白日之下,既沒法帶領世界變好反會為無辜者帶來麻煩,又有甚麼作用?大衛將歌利亞連根拔起,當然勵志。《白日之下》不是一套勵志電影。何況,死了一個歌利亞,制度不變的話,咪只不過有另一個惡魔誕生?
面對無可奈何的困局,《白日之下》以兩個想法作結:一是無人應該為自己做了好事而內疚;二是就算好心好報,惡有惡報,原來只是騙局,做人也要投向善良與公義。沒有隨隨便便說出動聽的口號,未必讓觀眾看得熱血沸騰。誰叫這是現實。余香凝問:十年之後,仲會唔會有記者?得出的答案,是實體報紙應該不會存在,但記者肯定還有需要。個人認為,也要看如何為記者一詞下定義。十年之後,還有沒有電影呢?有的話,還有沒有像《白日之下》這一類跟現實情況掛鈎的電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