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導演楚原病逝，享年八十七歲。對我這一類成長於八十年代的香港人來說，認識楚原，很多是來自九十年代的《卡拉屋企》，或《真情》。我一度以為自己也是，原來不是。
讀小學的時候，讀下午班，習慣看完十二點左右重播的舊劇，才出發返學。重播舊劇時段之前，是粵語長片時段，《黃飛鴻》、《如來神掌》、《女殺手》之類，播完又播再播，我睇完又睇再睇。其中幾套，播得特別頻密，例如《可憐天下父母心》、《大丈夫日記》、《黑玫瑰》、《玉女添丁》。尤其《玉女添丁》，我沒有看過十次，也有八次。
那時，小學雞，連馮寶寶、謝賢、陳寶珠，也未必認得，當然不會知道導演是楚原。到知道楚原是導演，已經是周潤發在新藝城拍《大丈夫日記》的年代，同期，周潤發還有另一齣《長短腳之戀》上畫。兩套愛情喜劇也不算特別出色，靠周潤發個人魅力搭夠。紅到唱首難聽主題曲，我也跟著照唱。
那時，還未太理解楚原有幾厲害，只據說他在年輕時拍戲出名快靚正，曾經執導過《七十二家房客》，打破香港票房紀錄。直到有一段時間，邵氏片庫被收購，一系列舊作被數碼修補，以DVD形式推出市面，我像發了癲一樣買了一大堆回家，很多也是楚原作品，尤其改編武俠小說的古裝片，例如《三少爺的劍》、《流星．蝴蝶．劍》。我的最愛，是《愛奴》。雖然，何莉莉、貝蒂，我一個也不認識。劇情講述無辜美女被賣入妓院，搞到連初夜也被販賣，為報仇，假裝跟同性戀的媽媽生戀愛，學得一身好武功，逐個逐個仇人擊殺。請記住，我看DVD的時候，《標殺令》未出現，同性戀好像是禁忌，而《愛奴》初次登場，再提早到1972年。比現今女權電影，行先了五十年，就算不是開世界的先河，也是打開港產片內有關女同性戀題材的大門。勁到爆。
這樣一位集商業成就與藝術成就於一身的大導演，後來專注幕前工作，成為一位風格與別不同的甘草演員，可能是太愛演藝行業，根本不介意職位，只在乎有沒有份參與。也有可能是一種能屈能伸。這很符合楚原的特性。全盛的粵語長片六十年代，楚原可以保持住每年輸出六、七套作品；投身邵氏的七十年代，也可以一年炮製三至四套電影，由文藝片拍到喜劇拍到武俠片，產量誇張，風格靈活，世界需要甚麼，他總能夠提供甚麼。根本是一代香港人的象徵。
幾年前，楚原現身香港電影金像獎，領取終身成就獎，跟全香港市民分享一番肺腑之言，之後，我們當然知道，如此一位人才，也會受到老闆毫不尊重的對待。在楚原過身前的幾日，有報道指，知名填詞人黎彼得先生在三個月前做過「通波仔」手術，手術完成後，一直有向大台要求復工，但被公司冷對待，讓他跌入經濟困境。黎彼得曾經跟許冠傑合作無間，撰寫過《浪子心聲》、《夜半輕私語》、《財神到》等多首經典大熱的歌詞，其他作品，還包括《將冰山劈開》、《天邊一隻雁》等等。在香港，做創作，的確很艱難很辛苦。曲高和寡，要捱，正常不過；就算走雅俗共賞路線，像楚原，或黎彼得，就算經歷過幾大成功，一朝被嫌棄，也往往連半分應有的尊重也保留不住。
身處這樣的社會，難怪最聰明的人情願炒股炒樓炒N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