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特區政府檢討公立醫院收費，可能引入使用者付費的原則，引起社會廣泛關注，支持者視其為抑制資源濫用的必要手段，反對者則憂心加劇基層市民的經濟負擔。本文以影像檢查，如X光、電腦斷層掃描(CT)、磁力共振掃描(MRI)為切入點，探討收費政策對市民福祉、醫療體系與政府治理的多維影響，嘗試在「免費福利」與「市場調節」之間，梳理出務實的改進邏輯。
一、政策收益：效率導向的合理性
1. 篩選非必要需求，優化資源配置
收費機制本質是價格訊號，透過經濟門檻區分「需要」與「想要」。當檢查完全免費時，部分患者可能因過度焦慮或資訊不對稱，要求非必要影像診斷，擠佔真正重症者的檢查機會。適度收費可促使市民與醫生更審慎評估檢查必要性，讓資源流向臨床價值更高的病例。
2. 緩解財政壓力，促進技術公平
以CT與MRI為例，單次檢查的硬成本(含設備折舊、耗材、人力)約在1500至4000港元區間，而現行公立醫院收費僅象徵式收取百多港元，相當於政府補貼逾80-90%成本。此模式雖保障市民可及性，卻衍生兩大矛盾：
1. 財政不可持續性：隨著人口老化與精准醫療需求上升，高端檢查量年均增長超8%，補貼支出呈幾何級膨脹；
2. 資源錯配風險：部分非緊急病例因免費機制過度佔用設備，導致癌症、中風患者輪候時間超出臨床建議標準。
3.高端影像設備購置與維護成本高昂，若長期依賴補貼，可能排擠其他基層醫療投資。透過部分成本回收，政府可將資源重新分配至設備擴容與技術升級，長遠縮短輪候時間，使更多市民受益於及時診斷。
二、政策風險：公平導向的挑戰
1. 經濟弱勢群體的醫療排斥
收費可能成為低收入者的隱形門檻。當「及早檢查」轉化為「延誤就醫」，不僅危及個人健康，更可能因病情惡化推高後續治療的社會成本。
2. 行政成本與執行漏洞的權衡
豁免機制雖可緩解公平性質疑，但資格審查、申訴處理等行政程序將衍生龐大成本。若設計不當，可能出現「該免者未免、不該免者濫免」的執行偏差，反而削弱政策正當性。
3. 信任流失與系統性風險
公立醫療的「去商品化」是市民社會契約的重要組成。一旦收費被視為「公共服務退場」的信號，可能動搖市民對醫療體系的信任，甚至激發對其他福利縮減的預期，引發連鎖性的風險。
三、政策平衡的三維框架
1. 需求分層：按臨床價值差異化定價
- 緊急必要檢查(如急性創傷CT)：維持全額補貼，堅守「救命為先」。
- 非緊急但高價值檢查(如癌症分期MRI)：實施階梯式收費，依據收入水平設定自付比例，保障可負擔性。
- 臨床價值較低的檢查(如非適應症的身體篩查)：收取接近成本價，明確傳遞「非優先級」訊號。
2. 財務配套：構建多元風險分攤機制
- 定向補貼：以收入與資產審查為基礎，對經濟弱勢者發放檢查代金券，避免「一刀切」收費。
- 社會共濟：透過設立專項基金補貼重症檢查，定期公開各類檢查的真實成本與補貼比例，促使市民理解「免費」背後的社會代價，例如：「您此次MRI檢查獲得3200港元補貼」。
3. 系統協同：強化基層醫療與公私合作
- 基層醫療：提升家庭醫生的初步診斷能力，減少非必要轉介，從源頭降低影像檢查需求。
- 資源共享：建立公私營醫療機構的設備共用平台，透過預約調度最大化設備利用率，縮短輪候時間。
四、政府的角色：在財政理性與社會契約間架橋
1. 財政理性的必要性
若放任免費醫療無限擴張，終將拖垮公共財政，反噬服務質量。適度使用者付費非為推卸責任，而是確保體系可持續的務實之舉。
2. 社會契約的不可逆性
醫療保障是現代政府的合法性基礎之一。任何收費政策必須以「不讓任何人因經濟原因失去救命機會」為前提，否則可能引發更深層的治理危機。
3. 溝通與信任重建
政策成敗不僅在於設計精巧度，更取決於市民的認知與接受。政府需主動說明成本結構、傾聽弱勢群體焦慮。
結語：尋求真正的平衡點
影像檢查收費之爭，實質是社會在「福利依賴」與「市場至上」間的價值選擇。完全免費或全自費皆不可行。真正的平衡點，在於建立一套「精準補貼、分層定價、系統協同」的混合模式——既能用價格槓桿抑制浪費，又能透過制度創新守護弱勢。
張浩賢博士 Dr. Anson Cheung
香港理工大學客座副教授，社區體育事務委員會委員，青年委員自薦計劃委員，醫療科技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