睇《三夫》期間,有對情侶提早離場——嚴格來說是女方先走,男方緊隨其後。
陳果的戲,總能令我產生厭惡感。
但厭惡感不等同討厭,厭惡感不必然構成討厭。
厭惡感來自:不會有人這麼直白這麼露骨地,把大家平日秘而不宣或收收埋埋的事物和行為表露出來。
像《香港製造》那個智障青年阿龍,被一班中學生拖入公廁當眾打飛機。還有那個在瀝源商場公廁爆石期間被自己個仔怒劈的男人。我的七年中學生涯都在瀝源度過,那個公廁朕除,諗起都嘔。
還有《榴槤飄飄》那個千里迢迢從黑龍江省來港的小燕,被馬伕投訴將抆屎後的廁紙就咁放落垃圾桶咁污糟邋遢。
所以,我理解那對情侶為何在睇《三夫》期間提早離場——女方先走,急急腳嗰隻,好似遲走一秒都被冒犯多一秒。而那一刻,條鱔仲未出場(如果你有看,自然知條鱔的作用)。
如果陳果過去的戲只是局部、或有限度地提供厭惡感,《三夫》絕對是要你由頭厭惡到尾。
沒有一個角色是靚仔靚女。三夫中,兩個是阿伯(其中一個是陳萬雷,曾在《墮落天使》飾演金城武阿爸,也曾在《男歌女唱》飾演黃子華同事),一個是真實得恍如住你隔籬屋的陳湛文。只在頭尾中間出一出場,飾演妓女的鄧月平,置身《三夫》的世界裡最格格不入,是奇特的存在。
大部分時間都是拍著一班外表醜陋的人,在醜陋的艇上,流住汗,做著各種最生物層次的事宜——可以想像,拍攝現場應該好臭,臭來自周遭環境(海水的鹹),以及人體(臭男人的汗與體臭),而由頭到尾大部分時間都在裸露的曾美慧孜,就在這麼一個臭(男人包圍的)環境裡,演繹一個永遠得不到滿足的人——嚴格來說是,一團永不滿足的肉體。
作為(懶係)萬物之靈的人,被陳果還原成一團橫陳的肉,因為只是肉,不能透過人類語言表達自己,她的語言,只是呻吟。連場呻吟,可以是快樂的表達,可以是痛苦的宣示。
你以為將會觀賞一場一女侍三夫的性愛奇觀?但原來,三夫都餵唔飽一女,窮到爆的他們,因利成便,讓她在艇上賣淫,既可幫補家計,她又Keep住得到滿足,一家便宜兩家著。
就在這麼有違倫常的荒謬裡,這一家四口過著平靜生活——直至被驅趕,人和艇,都不能繼續停泊在原來的地方,他們惟有四圍漂,漂到維港,漂到迪迪尼,甚至漂到港珠澳大橋。
「三夫」分別隱喻甚麼?都不重要了,在這個任何事與物都被給予意義以便任意解讀的時候,沒有定義,就是唯一真實的定義——永恆的漂泊,也可以被理解成安定。
只有鄧月平的角色最清楚個世界點玩。一開波,她喬裝成大陸夜場北地胭脂,但身份敗露,被迫流放回港;心水清的她,最後決定前往大灣區找機遇。這虛構的人,令我想起一些香港藝人。
《三夫》注定不是討好大部分人的戲。那種由頭直踩到尾的厭惡,會令很多人感到被冒犯。
每天都被不同人等不同利益集團冒犯的我們,不能容忍再被一齣戲冒犯。我們脆弱(和悲哀)得只能被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