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作家「今聖嘆」活躍香港文壇,1977年他出版的《新文學家回想錄》大受好評,遺韻廣布,可惜絕版多年。他的兒子程鼎一在父親離世後一直想重印此書,好事多磨,最近在沈西城穿針引線下終於成事。新書增添了一些內容和多張照片,並由金耀基教授重新替書名題字。
今聖嘆原名程綏楚,朋友多以程靖宇稱之。他畢業於西南聯大史學系,受業於陳衡哲、陳寅恪門下,頗得胡適器重。程靖宇1948年移居香港,51年與朋友創辦香港崇基學院,任崇基學院講師,兼職寫作,先後在香港多份報章撰寫專欄。程靖宇寫民國文人逸事特別好看,因為文章裡的人物很多都是他認識的,敍事有血有肉。六十年代初,他在香港《新生晚報》以丁世五筆名寫《儒林清話》,著名書評人黃俊東很喜歡《儒林清話》文章,每天把程先生的文章剪下來,慢慢就變成一本文學剪貼簿,十多年後黃俊東兼職「文化.生活出版社」,他建議出版社徵求程靖宇同意,把剪貼簿的舊文章結集出書,出版社同事翁靈文跟程靖宇相識,由翁靈文出面,結果一拍即合,書名定為《新文學家回想錄》,《儒林清話》則作為副題,作者也改署「今聖嘆」,1977年9月出版。此書已絕版多年,一本難求。
幾個月前,程鼎一邀約沈西城和我在上海總會午飯敘舊,席間鼎一出示其父親的舊作《新文學家回想錄》,說這是孤本。此時,沈西城順口搭上一句:「既然一書難求,而且內容又那麼好看,這本書就借給我,讓我找相熟出版社重新設計排印出版,這樣一來令尊的大作便可繼續留傳,也可讓更多讀者受益。」沈西城這番話說到鼎一的心坎裡,鼎一二話不說便把父親的遺著交到沈西城手裡。我旁觀整個過程,當天還以為沈西城只是隨便說說,飯後便會忘記得一乾二淨,豈料幾個月後沈西城來電說新書已完成排版,正在校閱文字,要我替新書寫篇小序。
寫小序時讓我回憶起上述文壇的一段文學緣分,沒有黃俊東的剪貼簿,便沒有1977年的《新文學家回想錄》出版。四十多年後的今天,程鼎一希望父親的文章能千秋萬世流傳,這是兒子的心願,沈西城明白鼎一作為人子的孝心,努力促成其事,上一代的文學緣分因此得以延續,沈西城的功勞絕不遜於黃俊東。
新書出版後,程鼎一放下心頭大石,終於可以圓夢了。鼎一說他從小跟父親的關係並不親密,父親是嚴父且恃才傲物,再加上年近五十才生鼎一,父子倆沒甚麼可聊。維繫父子日常關係的竟是父親的風流韻事,鼎一細細個已常去舞廳,不是尋歡而是尋找父親!原來程靖宇風流成性,常流連舞廳,日籍妻子不便出入歡場尋人,無奈只好叫小鼎一去找父親回家,久而久之,鼎一便成為歡場常客,有時要坐在一角等父親「飲埋呢杯」才陪著父親歸家。鼎一向我們講述這些往事絲毫沒有怪責父親,他體諒文人的率性,而且父親每天要寫那麼多專欄,到舞廳減減壓也不為過吧?鼎一讀小學五、六年級時,常要幫父親送稿到幾家報館,一天要跑幾間,當然不是免費的,他送完稿可得兩塊錢,算是很不錯。程鼎一大學畢業出來工作後,從報壇前輩口中聽到不少程靖宇(今聖嘆)的逸事,才知道父親是那麼聞名。鼎一在父親離世後整理遺物,在書信堆裡發現胡適、陳寅恪、陳衡哲等著名學者給父親的信件,鼎一挑選了幾封,刊登在重新出版的《新文學家回想錄》裡,和讀者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