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在最近訪問中稱香港導演最近拍的都是《獅子山下》,我斗膽地猜他說漏「以前」兩個字,是「以前的《獅子山下》」,如今港台拍還是否依舊關懷社區弱勢揭視社會不公留待大眾定斷。不過我們也不用一味好古賤今,皆因世界上還有很多具人民關懷而又高質的紀錄片,像Netflix最近上架的《伊貝林:在魔幻世界登入人生》。
《伊貝林:在魔幻世界登入人生》有一個更貼切同時更商業的名字,叫作《伊貝林:在魔獸世界登入人生》(相信就是因為太商業所以才被改名)。《魔獸世界》是一款2000年推出的大型多人在線角色扮演遊戲(MMORPG),簡單來說就是全球數以十萬計玩家在伺服器中一同遊玩,玩家控制自己創造的角色探索地圖、和怪物戰鬥以及從NPC手中接受和執行各種任務,玩家通過金錢、物品與經驗值升級各種裝備、技巧與能力。遊戲中出現不同副本,副本需要多名玩家合作才能達成任務,參與人數有從2到5人以至30-40人大型團隊,一些複雜困難的高級副本需要團隊或公會花費數月時間才能完成。遊戲廠中從2004年在北美公開測試至今營運超過20年,曾創下全球付費用戶超過1250 萬人的健力金氏世界紀錄。今年遊戲舊版重啟,Steam資料顯示中國國服最高同時線上人數連續80天超過100萬。一款網絡遊戲持續營運20年,而且一直有玩家不離不棄,本身已是一個奇蹟。而在這二十多年間,有一位玩家也為自己的人生開創了一個奇蹟。
《伊貝林:在魔幻世界登入人生》故事有點像歐洲版《最終幻想XIV 光之父親》,但男主角Mats Steen(遊戲中角色名為伊貝林 Ibelin)命運比《光之父親》中身患絕症的父親更為堪虞。Ibelin天生患有「裘馨氏肌肉失養症(Duchenne muscular dystrophy)」,三至七歲時走路經常跌倒,到十至十二歲開始需要坐輪椅,隨後再出現呼吸衰竭,心臟功能退化的病徵,罹患此症者的平均壽命為二十歲。此病最殘忍的是病情隨年月不斷惡化,從能走路到只能坐輪椅,從嚐過真饈百味到只能吞嚥流質食物。這樣的痛苦甚至讓人懷疑:如果世上真有造物主,為何要如此殘忍?Ibelin智力完全正常,還每年考第一,但他無法自立,也無法為家人或社會做出任何貢獻。在這樣一個灰暗、沉重、絕望的人生中,他唯一能找到自由與自我的地方,就是玩《魔獸世界》(WOW)。在遊戲中,他能夠走路、跑步、打怪、組隊、加入公會、幫助別人,甚至和女生互動,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生存、活力和存在價值的天堂。
遊戲中的她為他抬棺
這齣紀錄片最吸引人的地方,不僅是講述Ibelin如何投入遊戲或遊戲如何成全了他,還訪問他曾在遊戲中幫助過的一群人。例如,一位單親媽媽因為不知如何跟患有自閉症的兒子溝通,於是Ibelin建議她讓兒子也參與遊戲,結果三個人在遊戲中組隊,成功修復了母子關係(這一段和《光之父親》非常相似);另外,紀錄片還訪問了Ibelin在遊戲中認識的一位非常知性優雅的公會會長(起初我還以為他是Ibelin的主治醫生);最後也是最感人的部分,是紀錄片訪問了曾與Ibelin在遊戲中產生過感情的女玩家。女玩家第一次見Ibelin時,悄悄地站在他後面偷走他戴的帽子來調情(偷裝!如果是男的可能已開PVP!),後來二人情愫漸生,不過Ibelin卻因為自身的狀況自形慚穢而親手扼殺這段感情,在遊戲中裝作成花花公子四處跟其他女玩家調情,最終致使自己跟最深愛的初戀對象在遊戲中不相往來。直至很多年之後,Ibelin終於將自己的狀況告訴公會隊友時,二人才冰釋前嫌,女玩家更從後推Ibelin進了河裡,然後Ibelin又把她拉進河中,二人一起濕身解千愁。當Ibelin去世時,女玩家和他的家人一起抬著他的棺材。這份黯然悲愴、同時遺願釋懷交織的複雜情感,從虛擬世界確切地彌漫到現實。
《伊貝林:在魔幻世界登入人生》作為一個淒美而浪漫、虛擬卻情感無比真實的故事,關鍵在於二字……不是無品,而是長情。首先難得的是在一片即食熱潮的商業社會中,出現一間非常長情的遊戲公司持續運營《魔獸世界》超過十年,在遊戲界中可謂絕無僅有也絕不容易;更難能可貴的是還有一群玩家能夠在同一款遊戲中共聚超過十年。這份只有細水長流才能培養出的真摯感情,對於今時今日只玩放置掛機手遊的玩家來說,不知又能領略多少?
後記:不在乎線上線下 在乎真誠真心
莊子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苦亦同等,我們經常對別人的悲慘遭遇深表同情,然後故事閱讀過後又繼續如常生活,所有感受和反思都只存於𣊬間。俗語所謂「切膚之痛」,人非要親身經歷皮開肉綻才能真正領略其疼痛程度。不過亦正如引文所言,一套具人民關懷而又高質的紀錄片就是讓人即使從未嘗過悲慘人生也能對紀錄片中收錄的人事物產生移情作用。蘇東坡說「人生到處知何似 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鴻飛哪復計東西」,人生在世匆匆數十載最珍貴的並非事業有多大成就搵多少錢去過幾多次旅行買了幾多層樓,而是跟多少人連繫上、和甚麼人建立過牽絆,致死依然長存心頭。而要跟人建立真正牽絆,不在乎線上線下,而在發乎一顆真誠真心,無品者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