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一直以來我們都對「貪污就是中華民族難以擺脫的問題」有很深成見，但其實要探討貪污問題，一點都不簡單。本文嘗試從從歷史角度切入，看看能否從中找到答案。
首先甚麼叫貪污？很多官員的橫徵暴斂，其實都出於政府默許：例如古羅馬時期和元朝都曾引用的「包稅制」，就是將地方徵稅權拍賣予承包者。出於利潤最大化，承包稅吏自然會對當地居民榨乾榨淨，但整個過程完全係依循法律，不算貪污範圍之內。反過來說，雖然貪污這個行為必然會對某一方造成損失，但損失一方卻不見得一定是人民。例如其中一種常見的貪污情況是，中央政府要求地方政府進行超額徵稅，當地人民就以賄賂方式希望地方官員隱瞞調低實際可徵稅額，結果交稅少了，官員收了賄，損失的只是中央政府。這種情況和之前「包稅制」相比，你說人民會選擇那一邊？
很多人說，中國貪污千古問題係源自俸祿過低：官員收入不要說生活，甚至連確保日常行政運作也有困難，只好以收賄方式彌補開支不足──貪開有條路，既然都是貪，自然一直貪到有富足生活為止。現在我們很多人都會熟悉一個概念：「高薪養廉」，意即只有在大幅提高公務員的待遇下，才能壓抑他們貪污的欲望，從而達到廉政之效。然而在中國不少朝代官員都是以俸祿低下馳名。究竟中國官僚俸祿有多低？以清廉聞名的明朝官員海瑞就說過，若單純依賴俸祿過活，那就連吃肉也變成一件相當難得的事情。除了海瑞，被稱為史上最富庶的宋朝，范仲淹、楊億、王安石都曾撰文批評俸祿過低的問題，例如王安石就曾指出「自非朝廷侍從之列，食口稍眾，未有不兼農商之利而能充其養者也。」；即使被普遍認為待遇比較好的唐朝，貞觀六年宰相高季輔亦曾提出「外官卑品，猶未得祿，飢寒切身，難保清白」的問題來。
說到這裡產生了兩個問題：一是為何官員俸祿一直偏低？二是為何歷朝政府皆容忍貪污存在？其中一個很少人提及，卻又相當重要的原因是，因為統治者發現，官員貪污嚴重程度，其實係同中央政府監察能力，而非官員待遇高低有直接關係。當每個朝代初創之時，中央對地方控制嚴密，自然亦無需以高薪厚祿作為「廉政」誘因；而當去到朝代中後期，既得益集團橫行之日難以監察制衡，卻又連增加俸祿也於事無補了。最經典的例子可說是雍正時代引入「養廉銀」制度。
雍正當日就是希望透過「火耗歸公」，再提升官員俸祿以將過往非正常收入規範化，但結果呢？參考雍正透過「養廉銀」推行的加薪幅度，最高地區是四川接近三成，至於接近中央政府的省份則只有半成多一點，其他地區則在一成左右；但在實施後卻始終是愈近中央的省份愈見效、偏遠的省份即使加薪幅度最大貪污仍無甚改善，「鞭長莫及」似乎才是貪污問題根源。此外有兩位經濟學家Ni, Shawn 和 Pham Hoang Van估算過，明清兩朝官員貪污數額，大概是他們俸祿的14至22倍，「養廉銀」最多才不過加薪幾成，自然沒有多大效用：雍正之後的乾隆一朝，竟然只得400單貪污案件被檢舉，而最終成功入罪的更只得幾分之一，相比起數以萬計的官員，「養廉銀」制度明顯是全盤失敗。
為何貪污禁之不絕
其實歐洲也是自十九世紀中後期開始，隨著交通基建與檔案查核制度日漸發達，中央對地方控制愈加有效，也才改變了地方貪污普遍嚴重的問題。然而現代中國即使具備了上述條件，貪污為何卻仍然禁之不絕？習近平在任內已持續增加公務員薪酬，但作為國家最高領導人，他的月薪仍不過萬多兩萬元人民幣左右，結果連習總自己在內的中共官員為了維持基本體面的生活，就算連公務員配房、醫療及退保等額外福利計上，和從商的社會精英相比，也還是相差一大截。習近平有可能不知道「高薪養廉」的概念嗎？當然不可能！
之所以不大幅增加中國官員的薪酬，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加了也沒有意義，而答案也可以從前面提過的歷史找到。即使交通和資訊流通便利了，只要中國的經濟仍然由政府高度介入，官員能從中找到舞弊的空間，中央查察貪污困難的情況就仍然存在。又習近平雖然集權力於一身全力打貪，但中國幅員廣大，地方政府派系與利益瓜葛複雜，最終只淪為打地鼠般，這頭才剛掃蕩完那邊又又有貪官冒出頭來，古中國反貪所謂「鞭長莫及」就是如此。但最關鍵的卻還在於「高薪養廉」的重點，除了減低貪污誘因同時亦要有完善的廉政機構，以將反貪法例貫徹執行，依賴制度與司法系統來降低監察官員的交易成本。
但沒有一套「天子與庶民同罪」的獨立司法制度；即使領導人自己不貪，其家族成員卻家財萬貫的「例外」，卻使得薪酬多寡不再具有壓抑貪污意欲的作用，因為官員心裡明白，只要靠近權力核心的「安全區」，貪得再多也不會受到制裁。結果中共還得依循歷代皇朝的方式，單純以君主的權力、以及中央對地方掌控能力，作為打擊貪污的唯一法子，上千年的貪污根源，始終未有解決過。
文：Henryporter(博客無神論者的巴別塔作者、面書：www.facebook.com/henryporterbabe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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