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記憶,你想甩也甩不掉,例如梅艷芳唱《風的季節》勇奪新秀冠軍那一晚,我好記得,自己做緊乜。
1.好肯定自己正在睇電視。1982年的香港晚上,一個成長於普通家庭的普通細路,只要屋企有電視,自然就會睇電視——睇的不只細路,還有大人,電視提供了我們絕大部分娛樂,誰上EYT誰成為港姐?不是甚麼影響世界的大事,卻肯定是大部分香港人會緊張會談論的事;而我的成長比一般細路特別,還會睇ATV。
2.所以當大會司儀宣布梅艷芳成為新秀冠軍時,我雙眼,的確睇住那一刻,那一個歷史時刻,我是見證人。當然,我見證過過去很多時刻,但不是任何時刻都重要,重要到對日後產生深遠影響。
3.自問不算梅艷芳迷,所以一直以為她成為新秀冠軍那一刻,不會引起我內心甚麼迴響,就只是一個泛著金黃的畫面而已(金黃色來自她當晚的戰衣)。
4.直至看見王丹妮重現那一晚那一幕,竟然有想哭的衝動——幸好功力深厚,我用力將正準備標出的淚硬生生迫回體內。問題是,同類情況不只一次,當望住80年代香港街道人文生活被一一重現,體內就不停出現這種好想喊vs不准喊的交戰。好辛苦。到電影中後段,這種交戰才不再出現——不是當事人最後的歲月不動人,但可能都在預計之內,加上後段大量使用真實Footage,把我拉回真實時空,人反而變得冷靜。
5.外國拍傳記電影,真實的相片或片段通常會安排在片末、甚或End Credit時才播出來——等到最後一刻,讓觀眾由之前那個被重現的現實,連結起真實的現實,這下連結,一下子帶來最強大Impact;《梅艷芳》由開場到散場,持續將真實片段攝進不同段落,到後段,尤其頻繁,問題是,現在拍的不是紀錄片,而是傳記片。
6.當然,無論用甚麼方法,電影由始至終目的只有一個:紀念梅艷芳——讓經歷過梅艷芳時代的中年人老年人懷念這位偶像,讓未經歷過的年輕人認識這個傳奇,這位香港女兒。
7.還有這傳奇所誕生的80年代——街上的人會一齊企在電器舖前睇電視直播(而不是等之後上網睇重溫,甚或乾脆不看),夜晚的佐敦道相當熱鬧,戲院外會有好多小販……望落,可能不夠整潔,兼且有點亂糟糟,但亂糟糟就是有亂糟糟的活力。梅艷芳就是在這個帶有亂糟糟活力的時代,在台上成功覓理想,不斷配合歌曲主題,嘗試各種舞台形象,即使有自命正氣凜然的衛道之士指歌曲意識不良,但她敢唱,歌迷也樂於聆聽,大家共處在一個不需要顧及意識形態的時代。乜都假,最緊要快樂。這種快樂,帶有普遍性,因為不分陣營。看著,回味是必然,亦帶有苦澀。
8.是她也是你和我,同相親相愛也相分在那一個只能用電腦特技砌出來的時空。
9.過去了的時空,是硬件,有得砌出來,但傳記電影的重點始終是人———怎樣詮釋那個人?怎樣詮釋他/她某些言行?以及哪一些言行有需要被拍出來?畢竟詮釋一個人,只能透過言行,言行呈現了他/她對外在世界的反應(而某些言行又的確對應著某些大事)。一齣再長的戲也注定說不了全部,餘下的,要靠還活著的人口述。
10.只能說,今時今日去看一齣關於梅艷芳的電影,應該不是一次純粹的感慨一切已失去不可以再追,而是重新認識這一個香港人,這個人透現著甚麼超越時間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