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戰後第一代著名攝影記者陳橋,日前在加拿大逝世,享年96歲。噩耗傳來,不禁令我想起昔日我剛進入新聞界時他對我的言傳身教。
1970年代初,我剛入行,是左派報章的記者,專跑突發新聞。那時候,剛是1967年左派暴動之後幾年,社會氣氛仍然緊張。每當敏感時刻,或者左派的重要節日,左派機構還擔心「出事」,安排員工輪流值班,以防出現不測。所以,左派記者到各處採訪,也有不便之處;例如到國民黨勢力範圍的調景嶺(以前叫吊頸嶺),最好有熟悉當地形勢的行家同行。而右派報章的行家到北角的「共區」採訪,最好也有相熟的「地保」引領。由此可見,當時的社會氣氛仍是繃緊。
那時候,橋叔已是英文《南華早報》的著名攝影記者,也經常採訪突發新聞和重大的社會事件,例如貪官葛柏案。左派報章當時還未實行文字記者和攝影記者分工,所以我要一身兩職。橋叔對我這樣的新丁,不僅提攜備至,而且在混亂中搶奪攝影位置時,對我特別關照。否則,我可能多次孭鑊,空手而回。
後來交往多了,我對橋叔還有一種感覺——他不像當時的社會氣氛那樣,對左派有抗拒感或厭惡感,一直把我視為朋輩看待。但我後來才知道,原來橋叔在1967年左派暴動時,曾在新蒲崗採訪時被激烈的左派人士圍毆,打傷胸骨,幸得路過的銀行職員相救,才能脫險。
有一次,橋叔和我聊天的時候,偶然談到當年的經歷,也談到那一次死裡逃生。有幾句話我至今仍感到言猶在耳。他說,他一般不會厭惡左派的人,他厭惡的是當年左派的盲目和暴力,以及那種不可理喻的鬥爭思維。這是行動的內在根源,他們自己也難以駕馭。
不過,風浪過後,橋叔對我這個左報記者毫無成見,甚至以平輩相待,令我在潤物無聲之下,不僅吸引了很多攝影知識,還從「鏡頭理論」領略了很多文字技巧。橋叔說,一張照片不單用畫面說明問題,從畫面中引發背後對人生百態的思考,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話令我想到,怎樣用文字把新聞的一分鐘生命變成永恆。他的話令我受用到今天。
所以,橋叔六次奪得世界新聞攝影榮譽獎項,實至名歸。橋叔,你是一條通向人生價值的橋,永遠感謝你!